杨雷叹了口气，尽量克制着情绪。他的周围，是一圈前来办理贷款和打听信贷政策的人，不时就会发出阵阵笑声。他以上厕所为由去了一趟室外，在走廊转角处给父亲轻轻打了个电话，说这周末一定回家看看。

打完电话，他的思绪随着办公室楼下那翩翩起舞的柳絮飘飞着，飘到了七年前那个晴朗的夏天。大学毕业，杨雷成了他们乡唯一一个从校园招聘进入农行的大学生。去单位报到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坐在他面前吸着旱烟，一遍又一遍叮嘱他，父亲的眼睛里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关切和期望。还记得，参加工作不久，他所在的网点下达业余揽储任务，但对人生地不熟的杨雷来说，完成五十万元的揽储任务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电话打给了还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接完电话，倔强的父亲扔下锄头就往亲戚家中跑，腆着脸几乎借遍了所有亲戚家的钱，离完成任务还差十万块，最后不得不借了十万元的高利才帮他把任务完成。杨雷知道，一向心高气傲的父亲这样做，都是为了他有一个好前程。

杨雷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通过努力，在短短七年时间里，便从一名寂寂无名的一线柜员升职成了一名呼风唤雨的信贷部门经理。

可也是这七年，因杨雷结婚、生子和买房，不但耗尽了父亲那点为数不多的积蓄，也熬坏了父亲并不强壮的身体，杨雷自己还背上了三十多万元的房贷。常常，一大家人开销捉襟见肘。

现在父亲又病了，并且很严重。不能为父亲尽点孝心，急得杨雷不知该怎么办，使得他无端地想发火，人也憔悴不少。

“你真是活人着尿憋死了！”一要好的朋友点拨他。

“那又怎样？”杨雷知道朋友这句话的意思。

“有些事你父亲不一定等得起！”朋友继续说道。

“我还真动心过。”杨雷说完这句话脸陡然红了，还伴着一种火辣辣的痛。

就在前几天，一贷款客户找到杨雷，说自己经营的超市因升级装修外加进货需要贷款三百万元，听下面客户经理说，贷款审批流程已到你“审查”环节了，怎么还没审下来？

杨雷听后，对这个客户说：“你贷款抵押不足质，还有作假的嫌疑，需重新调查或增加抵押物。”

“抵押物是少了一点儿，如果能审核通过，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客户附在杨雷耳边说这个话的时候，不忘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同时还做出了“三万”的口型。

这个客户走后，杨雷陷入沉思：三万块钱真不是一个小数目，特别是在父亲病重需要用钱的节骨眼上，三万块钱真能抵挡好一阵子。退一万步说，就是不为父亲治病，三万块钱也能派上好多用场。杨雷有些激动，感觉心里像长了草，那草根下面似乎住着一群饥饿的蚂蚁在啃食自己的心。

那晚，杨雷喝了很多酒，晃晃悠悠走到楼下时，那再熟悉不过的窗户里吐着温暖的光。这是他和妻子约定好了的，谁在家，便给另一个晚归的人亮着灯。融融的灯光下，说不定刚满两岁的女儿正吵着要爸爸呢！

想到这，杨雷便匆匆上了楼。

杨雷的妻子小娟是县初级中学的一位历史老师，当看到杨雷似醉非醉、欲言又止的表情时，当然知道丈夫的痛苦所在。她走上前，轻轻拥着杨雷柔声说道：“你知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故事吗？”

听后，杨雷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小娟说：“正德十三年正月，王阳明在进剿袭击俐头的暴动山贼之前，曾写信给弟子薛侃说，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某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即杨骥)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

讲完故事，小娟对着杨雷说：“外在的敌人我们很好战胜，但内心的敌人则很难击败，其实人真正的最大敌人，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肃清心中杂念，敢于舍弃欲望，执着于心中理想，坚定前行，我们才能在追求理想的路上走得更好更远。”

听完，杨雷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那个经营超市的客户吹着口哨来到杨雷的办公室，进门便问那笔贷款审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杨雷突然觉得这个客户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不但感觉有种寒意从四周向他袭来，还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他不知道的某处紧紧盯着他望，使他警醒，也使他害怕。“欲念与信念总是错位的，总是在欲望面前保持一份操守，又总因这种操守而把自己撕得支离破碎。总以为自己是不俗的一个人，又总因最俗的念头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支行纪委书记在上次警示教育会上说的那段话又在耳边响亮地响起，更使杨雷不寒而栗。

于是，杨雷说：“你贷款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送走这位客户，杨雷快速点开电脑，在信贷审批系统——“信贷审查意见”中，毅然点了“不同意”。

走出办公室，杨雷觉得压在心口上的那块石头没有了，自己变得空前轻松，他捋了捋头发，便朝着父亲住院的医院走去，足音很响重。

尹君：金融作协会员、重庆散文学会会员、重庆金融作协理事，现供职于农行重庆巫山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