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鱼儿卖的老大娘说,今晌午卖了四盆子了。
这苞谷鱼儿一碗6元钱,汪酸香滑,如鱼儿一溜进喉,落进撑船的肚里,是不是宰相,都舒坦了。
自小最不爱吃这苞谷面的吃食了。那些粮食不够吃的岁月,麦米少,就用苞谷等粗粮填补。几乎天天都以苞谷面变花样地作主食,每家如此,以便能凑合让一家大小吃饱。那时,搅团、鱼鱼、苞谷饟饟(玉米面硬馒头)等倒腾着吃……七八岁的我,一见吃苞谷饭,就跺脚恼得不想吃……
那个时侯,妈妈就给我和爷爷开小灶,单独做些面条之类吃。一度吃“偏食”,使我成为“䇂”娃。还好,借着爷爷,少吃了不少苞谷饭,包括这鱼鱼儿。
爱上苞谷饭搅团鱼鱼儿,只是近十几年来的事儿,是肉油充头,而又血性乏泛的岁数了。
听爷爷讲,为了吃食,他们这一辈人是知道“吃不饱,饿死人”的厉害的。
他说民国十八年年馑,把头牯(家养大牲口)吃的糙黑豆都让人吃了。还有吃太多撑死的人,因为豆子下肚,又喝水,豆子发胀,把人胀死了。村里那年头,就这样胀死过人。庄户人最看重头牯,饿死了头牯等于断了种地打粮的活路……最后饿得人吃榆叶榆钱、吃树皮的都有……吃头牯饲料胀死,那算是个饱死。
外公说,还有吃土死的。当然跟吃观音土的情况不一样。
外公年轻时,是个牲口贩子,说得最多的是他从平凉贩骡马的惊险故事,遇黑店,坐渡船,提起匆忙中在渭河上把一二银元掉落水底的事,他就一个劲地从喉咙发出唉嘘之声,手抓住水烟锅,仿佛抓住了那几个银元!
爸爸也曾说过上世纪5O年代末至6O年代初的情形,各种饿,吃不饱。最严重的时候,营养不良虚脱浮肿的人随处可见,单位就每人发一把黄豆解决。说是一把,其实按人头每人大约有十几二十粒而已。粮食副食缺得慌,爸爸说,有一阵却忽然发了几张香烟票,舍不得送人,又没门路淘换,就开始自己抽烟,这一抽就上了瘾,抽了一辈子。
妈妈则说,在大荔老家农村情况好些,粗粮菜豆搭配,多数能混饱肚子。到八几年,准许养猪了,端午节村上还给每家分了些猪肉呢。
我是上世纪70年代后出生的,在农村稍长大些就进了城。我们这群70后,大部分没有挨饿的经历,可能多数经过吃不好、吃得粗,没多少肉、多少油水的日子。因此饥饿的记忆恐怕不多。在我的记忆里,我仅仅有那么一次。用爷爷的话说,这回把娃饿着啦!那是六七岁时,雨下了有一月多,妈妈去西安了,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几个姐都上学,就剩我和爷爷在家。头几天,爷爷弄点辣子、粥、馍,简单应付着,咱不挑口,天天吃玩,倒也没饿着。
一天,爷爷忽然给人帮忙出了远门,说是两天就回来。可是四天了,还没回来。头一天,有留好的菜、馍;第二天还有辣子、馍吃;第三天在雨地中玩得发了烧,没吃,迷迷糊糊在炕上睡了一晚。第四天早上一起来,肚子那个饿呀,手掌手指也发紧,挪不动身子……饿得要摔倒。响午时,挣扎着把剩着的半块干馍用开水泡了,没啥菜,就放了些油泼辣子和盐……那个香啊,一碗开水泡馍下去,浑身大汗,手脚舒展,感冒好了……辣子开水泡馍,仿佛是救命神药!这是我这几十年忘不了的唯一一次挨饿记忆。
晌午后,爷爷从雨后泥泞的巷道匆匆回来,听我说了“饿日塌”(饿到极限)的事,赶紧手忙脚乱地给我擀了缇面,炒了葱花,油泼辣子调了,那个香啊,我爷俩一人一大老碗,现在想来仍是记忆中最香的一碗面,虽然面又厚又宽又硬,但在乡村骤雨后的清新浸寒里,在我孩童时期温润的心乡里,是独一份儿的。
编辑: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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